但我的心中一直在問一個問題,為什么?曾經腰纏萬貫、風光無限的他們,最后卻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龍大海的知名度都無法與李途純相提并論。但我的腦海中,卻忍不住浮現出兩個類似的場景:
一個是2008年底,李途純與風投對賭失敗,我被派到李途純的老家采訪他的家人。在一個簡單樸實的小院里,他的媽媽推開門迎接我們時,我卻突然瞥見小院的陽光下,一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大爺,滿臉皺紋,口不能言,全身癱瘓——他是李途純的父親,1年后,李途純的父親去世,再過1年后,李途純被逮捕。
另一個是前幾天,我又被派去采訪龍大海的家人。同樣是在一個簡陋的小樓里,同樣看到一個半身不遂的落魄老人,幾乎已經失去吃喝拉撒這些基本自理能力,而他的身邊,卻只有龍大海已經60多歲的老母親照顧,此時的龍大海,已經被拘押在看守所里長達4年。
兩位歷經滄桑的老人,雖然都曾用驕傲的目光審視過兒子的輝煌,但卻不得不在人生的最遲暮的黃昏時刻,默默承受兒子入獄的悲傷。
回顧兩人的創業、暴富以及入獄經歷,幾乎有著同樣的軌跡。甚至,包括入獄的原因——龍大海因為違法套取銀行資金,而李途純則是因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最終,他們都失敗了。
但我的心中一直在問一個問題,為什么?曾經腰纏萬貫、風光無限的他們,最后卻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
拋開兩人的性格與管理風格不論,我忍不住想起的,則是經閣鋁業的張國華,他曾經是一個普通的建材業務員,但在不到20年的時間內,將經閣發展成為湖南最大的鋁材企業,但如今,他和他的公司仿佛干涸的小河里的魚蝦,若無甘霖般的后續資金,將不得不面對倒閉、破產的悲劇。
他們都曾經意氣風發,他們都曾想過把自己的企業打造成為國內的行業巨頭,他們也曾經都帶領企業從千軍萬馬中闖出,找到代表明天方向的盈利模式。
2001年,龍大海大張旗鼓進軍物流行業時,佳吉快運、德邦物流剛剛萌芽,規模不及龍大海的運一物流的十分之一,但如今,佳吉、德邦已成國內排名前三的行業領袖,龍大海的運一卻早已不見蹤跡。
2004年,張國華的經閣已經是國內排名前十位的鋁材品牌之一,正被作為后備上市企業培養,備受推崇,隨后他還建成了亞洲最大的鋁材基地,但如今,他的經閣已經資不抵債,持續找了20多家戰略投資者,卻無一家感興趣。
而李途純創辦的太子奶,曾經在2008年無限接近上市,有望在繼蒙牛之后,延續中國奶業的另一個傳奇,但如今,太子奶卻瀕臨破產,而他和他的兒子李帥,卻不得不等待法律的裁決。
他們都曾經想創造人生的新的輝煌,他們都曾經為了這個目標全力以赴,但最終,他們都失敗了,那么,他們為何失敗,他們又敗在了誰的手下?
性格決定命運,我們中的很多人都會說,他們是敗在了自己的性格上。
好吧,除了這個原因呢?
是的,他們都是敗在資本的手里,而這,正是目前幾乎所有的中小企業正在經歷的,我們稱之為——資本的劫難。
如果龍大海沒有花那么多錢去搞物流……
如果張國華沒有花那么多錢去搞那么大的廠房,那么先進的設備……
如果當初的李途純不去和風投簽訂什么對賭協議……
是的,沒有如果,但資本的嚴重不足和資金鏈的枯竭,正在讓更多的中小企業舉步維艱。
缺錢是中小企業目前存在的普遍問題。據不完全統計,我國目前有4200萬家中小企業,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面臨著的問題是:因為沒有抵押或其他的一些未知原因而無法敲開銀行的大門。而在中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企業是中小企業。他們對GDP的貢獻超過60%,對稅收的貢獻超過50%,并提供了80%的城鎮就業崗位和82%的新產品開發——但它們依然很難獲得銀行的青睞。
在持續不斷的國內信貸狂飆中,作為中小企業融資的主要渠道的銀行,卻沒有將資金真正流向實體經濟尤其是中小企業,而房地產行業、交通和基礎設施行業成了各家銀行的競相貸款對象,因為相對于中小企業,他們的風險可控。
但問題是,誰才是整個經濟真正的脊梁?毫無疑問,是實體經濟。
那么,作為實體經濟中機制更靈活、效率更高、更有活力的中小企業,為何卻最難以獲得銀行的貸款,不得不面臨資金鏈隨時斷裂的風險?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我能做的,只有帶著您一起,去感受身邊兩個活生生的案例,關于龍大海、張國華,看看他們是如何被資金鏈拖垮的。
龍大海:危險的套現賭局
20歲下海創業,30歲時資產上億,40歲時鋃鐺入獄,一個原本年輕有為的商場驕子,如何會走到今天如此凄慘的境地?
汽車行過一段塵土飛揚的小道后,我們的眼前出現一幢破敗的小樓,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媽媽揚手向我們招呼。
破敗的房子里除了幾件簡陋的家具,甚至連地板都沒有鋪設,而里屋床上躺著的那位半身癱瘓的老大爺,則讓整個房間更顯得蕭條冷落。
他們分別是龍大海的母親、父親。4年前的此刻,他們正生活無憂,與兒子安居于湖南廣電大樓附近的圣爵菲斯別墅里。
但如今,他們的兒子龍大海卻只能蹲守在長沙市第一看守所一間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間仰望窗外的陽光。
“你趕緊想想辦法,快點把我從看守所弄出去吧,到監獄服刑也好,到哪兒都行,反正都比呆在看守所強。”當龍大海的弟弟龍大軍再到看守所看望自己時,龍大海拉著龍大軍的手,反復念叨的,只有這句話。
龍大海,前湖南省平安輕化科技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這位曾經資產上億的富豪,如今不僅身無分文,還面臨著被判高達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命運。
一個原本年輕有為的商場驕子,如何會走到今天如此凄慘的境地?
在知情人的幫助下,本刊記者拿到了一份關于龍大海的一審判決。在這份由長沙市開福區人民法院作出的刑事判決書上,我們看到了如下判決:被告人龍大海犯合同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并處沒收財產五十萬元;依法追繳或責令被告人龍大海退賠長沙市商業銀行高建支行(以下簡稱高建支行)經濟損失二億五千七百萬元整……
盯著記者手里的判決書,龍大海的媽媽劉銀香忍不住喃喃自語:“早說不要搞這么大,就是不聽,還說有銀行撐腰,要是那時安安分分做他的輪胎生意,不去搞什么貨運,就不會有今天了。”
下海創業
最終是否會有今天,我們不好揣測,但龍大海正是借助“輪胎生意”,將日后的平安輕化做到資產上億的規模,而最終,又因為大規模多元化造成公司資金鏈斷裂,不得不通過不正規的手段設法套用銀行資金,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劉媽媽的眼中,龍大海自小就是個要強的孩子,他的老家在株洲醴陵,那里盛產紅瓷。上學時,龍大海發現別人賣瓷器能掙錢,便也經常逃課跟別人去搞銷售。畢業后,他被分到當地的啤酒廠。
1989年,時年不過20歲的龍大海最終不得安分,選擇了辭職,開始從事輪胎生意。到1995年,積攢起50萬元的資金時,他注冊成立了長沙市大眾輕化產品貿易有限公司,2年后,又出資450萬元,與人合資成立湖南省平安輕化科技實業有限公司,并將生意逐漸從輪胎銷售轉向汽車貿易與汽車配件,先后與柳州特種汽車廠、中國第一汽車集團公司吉林輕型車廠、北汽福田汽車(24.26,0.04,0.17%)股份有限公司北京歐曼重型汽車廠等多家汽車生產廠家建立起合作關系,經銷、代理這些廠家在湖南、江西的汽車銷售。
[pagebreak]隱秘的套現
也正是在此時,龍大海發現了這個行業里不為普通人所知的套現方式。當時,龍大海為了便于資金流通和汽車銷售,便找到時任高建支行行長的詹華,提出以平安輕化及其下屬公司的名義,與上述汽車生產廠家三方聯合,簽訂了《廠、商、銀三方合作協議》。其中約定,平安輕化及其下屬公司可根據與汽車廠家簽訂的汽車購銷合同,向高建支行申請開具以汽車廠家為收款人的承兌匯票,待批準后,平安輕化便可憑借此承兌匯票要求汽車廠家發貨而不用預付現金,但須在承兌匯票到期之日向高建支行償還應付的承兌匯票墊款。
聽起來似乎有點復雜,但龍大海卻看到了其中傳遞出的套現信息——從廠家發貨給他,到他向銀行還款,中間有著長達6個月的資金支配時間。而且,更為有利的是,根據現有銀行法規,承兌匯票不僅可以背書轉讓,而且轉讓后的持票人還可以在需要資金時,持未到期的商業承兌匯票向銀行申請貼現。
所謂的背書,是財會學專用語,指的是在票據背面或者粘單上記載有關事項并簽章的票據行為;而所謂的貼現,則是指匯票持有人在匯票未到期前,到貼現市場上轉讓,而受讓人在扣除貼現息和貼現手續費后,將票款支付給出讓人的行為。
簡單說,龍大海幾乎不用花費多少成本,只要手中擁有承兌匯票,便可以通過專門渠道,將這些匯票變成現金,而他,則可以憑借這些現金,繼續擴大公司規模。
原本,這是一條合法而又良性發展的道路。此時的龍大海,正是靠著這種思路,逐步將平安輕化由注冊資本為500萬元的中小企業,發展成為注冊資本高達1.4億元的大企業,并在湖南、江西等省份建立起龐大的銷售渠道。
致命的多元化
但龍大海,卻邁出了人生中致命的一步。2001年,已經在汽車與汽配行業浸潤多年的他意外得知一個信息:當時正在蓬勃發展的物流行業的毛利潤高達40%,而當時他所從事的汽車銷售,利潤能超過15%已經非常不錯。
而且,他還認為當時自己進軍物流行業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汽車,除了網點租金與人員工資外,物流企業最大的開支則是來自于車輛的購買,而龍大海的平安輕化,正是一家銷售乘用車的公司。
2001年底,龍大海向長沙市商業銀行貸出高達3億多元的巨款,最終投資6億元,組建湖南運一物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運一),并在湖南、廣東、上海等全國10多個省份建立了20余家分公司。
一番大張旗鼓后,龍大海終于擁有了一支多達2000多人的物流隊伍,并將他們分撒在全國的200余家網點。而如今在國內物流企業中排名前兩位的佳吉快運與德邦物流,當時規模都與運一相差甚遠,佳吉還沒走出長三角,而德邦甚至連廣東都尚未邁出。
但此時不過32歲的龍大海,顯然對自己過于自信了。一般的物流企業,一個網點開設半年即可開始盈利,而龍大海的運一,開業了整整兩年都最終沒能實現盈利,而且,即使放眼現在的整個物流行業,如果不是為了以后的上市或者吸引戰略投資者,幾乎沒有企業愿意自己花錢建網點,而寧愿采取加盟的方式。
那些通過加盟構成的物流網點,組成“夫妻店”形式的“螞蟻兵團”,以更低廉的價格、更靈活的經營方式圍攻著運一這頭龐然大物。這種幾乎沒有任何戰略,充斥著低價的競爭方式,讓當時散布全國的運一員工士氣低沉、無心迎戰,他們不斷消耗著公司的糧草,卻無力扭轉運一在市場上的頹勢。
運一物流的重負
2004年前后,國家開始宏觀調控,隨后銀監會出臺的銀根緊縮的金融政策,成為壓垮龍大海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長沙市商業銀行一直是龍大海及其公司的主要貸款來源,但隨著各大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不斷壓縮貸款額度及加大硬性收貸步伐,2004年10月至2005年6月,長沙市商業銀行再也沒有向平安輕化發放一筆貸款。
雪上加霜的是,此前平安輕化曾將7500萬元資金交由長沙市商業銀行進行委托貸款,隨著資金的日趨緊張,龍大海想收回這筆款項,但被長沙市商業銀行以合同未到期為由拒絕支付。
此時,油價不斷攀升,由2001年的24美元/桶一路上漲到2004年10月的52美元/桶,過橋過路費、養路費逐步增加,給運一造成了巨大的成本壓力。但面對“螞蟻兵團”的圍攻,運一卻難以將成本轉嫁到運價上。而銀行緊縮造成的運一物流的資金緊張,又使龍大海前期投入大量資金建設的經營網絡難以發揮運營功能,無利可贏。
“運一物流當初就是攤子鋪得太大了,布了那么多網點,可從一開始就沒盈利過,前后虧了2個多億,如果當初不搞物流,還是搞汽車貿易,資金就不會這么緊張,大海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了。”龍大軍的憔悴的臉上,布滿了愁云,為了營救自己的哥哥,他已經先后借了160多萬元的高利貸,但最終仍無濟于事。
鋌而走險的造假
一邊是嗷嗷待哺的企業需要資金,一邊卻難以貸到分毫的貸款,無路可走的龍大海決定鋌而走險。正是這極為危險的一步,將自己推向了監獄的牢門。
他采用的仍是上文提到的《廠、商、銀三方合作協議》中提到的承兌匯票的轉讓與貼現模式,但稍有不同的是,在經過幾年的合作后,龍大海已經與高建支行行長詹華熟識,高建支行在向龍大海開具承兌匯票的程序上,也減少了很多。
按照正常的流程,平安輕化在申請承兌匯票后,銀行應將匯票發給廠家,廠家在向平安輕化發貨的同時,將車輛合格證直接交由銀行質押,當平安輕化將售車款存入銀行指定賬戶后,銀行再把等金額的汽車合格證返還給平安輕化,到期未能銷售的車輛則由廠家回購或調劑處理。
而現在,高建支行則以為節省差旅費用和加快審批速度為由,將流程大大簡化為——只要平安輕化將已經蓋好汽車廠家印章的協議交給銀行,便可取得承兌匯票。
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別在于,簡化后的流程,直接省略了廠家的環節,廠家甚至至始至終都難以看到這些蓋有廠家印章的協議,那么,這些協議的真偽又如何辨認?
顯然,這是整個流程中最大的漏洞,而龍大海,同樣沒有放過這個“天賜良機”,開始上演“空手套白狼”的危險游戲。
截至2009年9月龍大海被拘押時,他已經通過平安輕化及其下屬公司先后開具了1980張承兌匯票,票面金額高達31億元。而由長沙市開福區人民檢察院委托的審計結構在審計后發現,其中高達26億元均無真實購銷業務,被龍大海拿到市場進行了背書貼現。
而更為嚴重的是,當初那些用于辦理承兌匯票的協議被分別拿到北汽福田歐曼廠、柳州特種車廠、一汽解放青島廠等廠家送檢后,卻震驚地發現,協議上這些廠家的印章,竟與廠家財務處提供的銀行不一致。
印章涉嫌造假!雖然最后龍大海僅承認自己曾在長沙瀏城橋附近私刻過部分廠家的公章,而拒絕承認曾經使用過這些公章,長沙市開福區人民法院依然認為,龍大海通過采取隱瞞與汽車廠家之間的真實購銷交易金額,虛構巨額實際并未發生的具體交易事實進行欺詐,騙取銀行貸款,其行為已經構成合同詐騙罪。
最終鋃鐺入獄
而此時的龍大海,內心除了無限的懊悔外,也感到深深的委屈。“我貸來的錢,既沒抽逃、轉移資金,也沒攜款逃跑或大肆揮霍,也沒進行犯罪活動,也沒有謀取不正當的利益……”龍大海說,他這些錢都用到了購銷汽車和還貸上了,搞這些貸款,是為了能維持公司的正常運轉,盡快盤活公司的正常業務,公司出現了危機,自己作為公司的創始人,一大批員工等著吃飯,自己有義務、有責任拯救平安輕化。
“就在進看守所前,我為了幫公司償還貸款,還以個人名義借遍了親人、朋友,甚至打算變賣資產來還貸款。”龍大海在一份上訴狀辯稱。
但類似的情況,同樣發生在前太子奶掌門人李途純身上,而今,他正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警方采取刑事措施,拘押在看守所。
“我哥哥性格比較急躁,做事也不想后果。但他為人還是非常正直的,人品也還不錯。他最大的缺點是不懂國情,不懂經營關系,以為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是個單純的生意人,實際上肯定不是這么回事兒。”說起哥哥龍大海今日之遭遇,弟弟龍大軍愛恨交加。
而龍大海的媽媽則至今記得他當初買豪華轎車時的情景:“新買了個奔馳,第二天就開到我面前顯擺,我說,你這是要把我氣死。”
“龍大海做人比較狂,不懂得低調,得罪了不少人。”一位同樣從事汽車生意的同行告訴記者。
張國華:
經閣旱已久,何時得甘雨?
一個10多年前的建材業務員,耗資11億元建起了亞洲最大的鋁型材生產基地后,卻不得不面臨被黑惡勢力逼門,被供應商、合作伙伴甚至是舊下屬告上法庭的尷尬。
曾經的福布斯富豪,為何會淪落至如此尷尬境地?
8月20日,記者趕往長沙市隆平高科(30.96,-0.04,-0.13%)技園,駐足在一大片鑲嵌著“kingle”標志的嶄新辦公大樓和廠房面前。這個標志曾因那句“經閣鋁材,品質+品牌”飛遍三湘大地。
從外表看,眼前這片藍白相間的龐大建筑群,占地500多畝,整齊排列、氣勢恢宏,似乎昭示著這家企業的龐大規模與勃勃生機。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雖然這里是亞洲最大的氟碳鋁型材生產基地,但寂靜的生產線卻讓這里顯得寥落、冷清,而它的掌門人張國華,此刻只能蜷縮到其中一個不起眼的二層廠房里辦公。
他曾以14億元的財富躋身福布斯湖南富豪排行榜第584位,而今,卻落魄到連那幢自己當初花1億元建造、外掛著藍色玻璃幕墻的豪華辦公大樓都不敢啟用,只能任由它孤零零地佇立在風塵中——一來是為了省錢,二來,則是怕那些隨時可能封堵經閣大門的債主、工人以及銀行的工作人員再找上門。
[pagebreak]落魄一:被討債者堵門
要知道,被債主堵門這種事兒,張國華還真不是沒經歷過,而且,還是被一群可能具有“黑社會性質”的人圍堵。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張國華都感覺當時的情節有點像香港電影里的黑幫械斗。2009年8月12日一大早,張國華突然發現經閣集團的廠區大門被兩臺渣土車死死堵住,隨后出現的60多名統一身著黑衣黑褲的年青人手拿打架用的木棒,高舉著“討債”的橫幅,大聲呼喊著“還錢”的口號,將經閣集團的工作人員和車輛圍堵在廠區,禁止出入。
甚至連聞訊趕到的望城坡派出所的民警們都無法制止,只好向岳麓公安分局求援,隨后趕到的岳麓公安分局局長夏曉鷗親率150余名警力趕到后,才算把局面控制住,其中的50多名男子被刑事拘留。
而張國華與經閣集團之所以被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根源則是2008年的一筆高利貸。
當時,經閣集團的資金鏈幾乎斷裂,而銀行曾承諾轉貸的1000萬元又遲遲不能到位,萬般無奈的張國華被迫以兩天10萬元利息的代價向高利貸者借債1000萬元周轉,但銀行拒絕再放款,1000萬元高利貸最終借了將近12個月仍無力歸還。
“如果不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誰會愿意跟高利貸打交道啊!”回想起當時的驚心動魄,經閣集團總經理申文嘆息說。
落魄二:拖三一集團“下水”
事實確實如此,彼時的張國華,面對資金嚴重匱乏的狀況,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甚至在銀行不愿直接貸款的情況下,還把湖南最大的民營企業三一集團也拉下了水。
事情的發生,同樣是在2008年。彼時,張國華向上海浦東發展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長沙分行申請短期貸款,但對方提出需要擔保,此時,經閣集團的固定資產已經被反復抵押,張國華只好托人找到三一集團。
最終,在三一集團的擔保下,張國華取得了這筆貸款年利率7.452%的2000萬元貸款,并約定貸款期限從2008年9月28日至2009年1月28日。
但直到2009年3月,浦發銀行(12.87,0.05,0.39%)長沙分行都沒能收到來自經閣集團的任何還款。眼看經閣鋁業已經資不抵債,擔心貸款打了水漂的浦發銀行長沙分行一紙訴狀,將該筆貸款的擔保法人三一集團告上了法庭。
2009年4月20日,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判定被告三一集團在判決書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歸還原告浦發銀行長沙分行貸款本金2000萬元,并支付不低于58萬元的銀行貸款利息,同時,為浦發銀行長沙分行承擔律師費17萬元。
落魄三:被供應商逼債
隨著記者調查的逐步深入,張國華以及經閣集團更大的資本內幕被挖掘出來——張國華的資金危機,不是出現在2008年,早在2005年,張國華的資金鏈已經非常緊張。當時,除了采用東挪西借、將資產反復抵押以取得銀行貸款外,他已經邁出了危險的一步:拖欠建筑商、上游供應商、合作伙伴的應付費用,甚至包括員工工資。
最先被拖欠的,是包括湖南華天裝飾有限公司、廣東中人集團建設公司、湖南省建筑裝飾總公司、湖南省嘉德裝飾工程有限公司、湖南中興設備安裝工程有限公司等五個公司在內的工程款、裝修款,金額高達113萬元。
此后,又先后曝出張國華扣押上海晨豐物流有限公司保證金30萬元,拖欠其運輸費50余萬元以及拖欠合肥恒力電子技術開發公司貨款9.7萬元的內幕。
而更耐人尋味的,則是張國華以及經閣集團拖欠這些供應商貨款時的心態。一份由深圳市新三思材料檢測有限公司提供的法院判決文書見證了當時的情景。
這是一家以生產出售微機控制電子萬能試驗機為業務的中小企業,2006年7月,經閣與其簽訂了一份《購銷合同》,并與其約定:價款共198000元;經閣公司在合同簽訂后預付總貨款的35%,貨到驗收合格后一個月內付總款的60%,5%的質保金一年后一個月內付清。
但隨后,三思公司在收到預付款并出貨后,卻再也收不到剩余貨款。
而當三思公司將經閣告上法庭時,經閣公司卻辯稱,并沒有收到貨物,三思公司違約在先。無奈的三思公司則直接向法院提交包括購銷合同、發貨調試通知單、產品驗收報告、致經閣公司函件、律師函、記賬憑證等證據,這讓經閣方面啞口無言,最終同意向三思公司支付剩余貨款128700元及利息5000元。
“牽涉到70多家企業,僅基建工程就欠1個億。”申文說,就在去年,共和國60年大慶時,還有一大批供應商吵鬧著要到北京游行,最后政府下了死命令,又給經閣贊助了200萬,用以支付這些人的部分欠款,才算把事情暫時穩住。
落魄四:被舊下屬“圍攻”
而更讓張國華尷尬的,則是那些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職工們,紛紛將自己告上法庭。而這些事件的背后,同樣因經閣集團資金鏈斷裂,無錢購買原材料,造成生產線無法正常開工,不得不裁減部分工人所致。
其中最典型的,即是周希華。他是經閣鋁業的一名老員工,張國華剛組建經閣后不久的1998年,時年18歲的周希華便進入經閣,與當時的200多名工人一道,開始跟著他們的老板張國華共同艱苦創業。
2003年時,周希華在排除機器故障時,機器突然啟動,周希華左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前端被切,造成斷指。隨后,周希華被從生產部調任營業部擔任計劃員職務。
伴隨著經閣的衰落,2007年10月,經閣開始裁減員工,而當年因公受傷的周希華不幸正在裁退之列。
此時,他已經被拖欠多達5個月的工資,以及部分經濟補償金、工傷保險金等。反復爭取無果后,這名將幾乎所有青春奉獻給經閣的老員工最終將昔日的老東家告上了法庭。
2009年7月,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裁決,判定經閣鋁業一次性給付周希華解除勞動關系的經濟補償金和工傷費共計30000元整,如果不能及時支付,還必須按照每逾期一天另行給付100元逾期付款違約金。
這件事給經閣帶來的后果是嚴重的,徹底暴露了經閣內部因資金短缺造成的矛盾。而受到此事鼓舞的前經閣員工們,則紛紛拿起法律的武器,將昔日的老板張國華推向了法庭。
2006年9月入職的徐志紅,剛入職兩個月便因開工不足被經閣公司強制休假,前后被拖欠工資7338.70元;前職工鄧茁被法院判令獲賠40000元;前職工劉彩獲賠5000元……初步統計顯示,經閣至少拖欠員工工資近1000萬元。
誰能想到,張國華,這位當年從建材業務員白手起家的年輕才俊,舊日員工眼中的財富榜樣,如今,卻因為過度擴張導致的資金鏈斷裂,成了屬下們紛紛進攻的對象。
世事無常,人何以堪?
創業
我不禁再次想起8月20日那天,終于在經閣廠區其中的一個廠房見到張國華時的畫面。
我與張國華,只有一張玻璃的距離。他的辦公室的門上沒有任何標志,而他,則穿著一件發白的襯衫,坐在一間周遭都是玻璃的辦公室里,臉上布滿憔悴,再也沒有往日的神采飛揚,唯一不變的,仍是他不斷涌動的嘴巴,咀嚼檳榔,已經成為他排解煩惱與憂郁的最好方式。
就在我幾欲推開門時,他突然警覺地瞪著我,眼睛里流露的,不是威嚴,而是不安。
他的對面,正是號稱亞洲最大的氟碳鋁型材生產基地,但此時,這些基地的設備,沒有任何聲響,悄無聲息地躺在他的對面——如果這些機器有靈魂的話,它們會如何看待同樣端坐在它們面前的這個昔日曾帶領它們沖殺疆場的英雄?
這位1963年出生于長沙望城的湖南人,曾因為人聰明而謙卑討人喜歡。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他開始從建材業務員做起,并最終依靠建材代理掘得第一桶金。
但當時充斥著劣質建材的鋁型材市場讓他看到了機會。“為什么我要賣別人的劣質鋁材,為什么我不能自己開一家生產鋁型材的工廠?”1993年,他的長沙鋁型材廠創辦成立,1996年,他又在這個廠子的基礎上,組建成立長沙經閣實業有限公司。
1年后,他的經閣鋁型材因為通過國家質量體系認證,并獲國家星火項目獎而改變了當時整個建材界對中國南方鋁型材質差價高的印象。張國華時年34歲,正是年少輕狂時,他決心將經閣推向全國,并在北京、上海、廣州、武漢等地設立分公司,在全國省會級城市設立辦事處。
受挫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大一點。”張國華這種帶有賭徒式的性格,迅速帶領經閣闖出一條路子。甚至在局部市場的份額超過成立早于經閣的湖南振升鋁材,一舉成為湖南鋁材行業的領軍企業。
而此時的張國華,也開始嘗到被鮮花簇擁般的眾星捧月,他去參加同學聚會,同學們紛紛敬酒,將他視為成功商人,極力巴結。
這讓張國華十分受用,他決心玩個更大的。
1998年,張國華向銀行貸款3個多億,投資創辦了一家不銹鋼廠,結果遭受市場冷落,張國華不甘失敗,又繼續將經閣鋁材的資金投入到這個廠上,但最終無濟于事。經閣資金鏈第一次幾乎斷裂,已經到了無錢購買原材料的地步。
經閣鋁材瀕臨死亡。危難時刻,由政府擔保,張國華又向銀行申請了一筆為數不多的短期貸款,正是這筆貸款讓經閣起死回生,1999年,經閣最低谷時,銷售額不過1200萬,2年后,激增至2億元,到2003年,經閣已經成長為年銷售額8.2億元的大企業,躋身全國鋁材行業10大品牌。而利潤率,更是由1999年的-1%激增到36%,成為當地銀行爭相拉攏的優質客戶。
激進
“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張國華又開始有些按捺不住,這次,他想到的是上市。當時,湖南省剛剛成立地方金融證券辦公室,正在努力尋覓符合上市條件的優秀企業。經閣幸運入選。
張國華委托湖南金證投資咨詢顧問有限公司操盤經閣集團的改制暨上市項目,并為此專門成立上市辦公室,籌備上市。
“如果按照當時的步子走,經閣順利上市,肯定不是現在的局面。”張國華懊惱回顧說。
但事實是,經閣最終走上不歸路,因為就在此時,張國華做出了一個驚人、大膽的舉動——做大經閣盤子,擴大公司規模,以求融到更多資金。
這步不可回頭的棋子,最終將經閣帶入如今的資不抵債、瀕臨破產的境地。這步棋就是經閣鋁業的成立。
[pagebreak]這家成立于2003年底的新公司,股東包括經閣集團、經閣地產以及湖南聯誠科技開發有限公司、中南大學科技發展中心、湖南金牛創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
經閣集團及其旗下分公司經閣地產為大股東,持股72%;湖南聯誠科技開發公司出資8100萬元,占27%的股份,;中南大學科技發展中心、湖南金牛創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各出資150萬元,占0.5%的股份。
這家為推動經閣上市而成立的新企業,堪稱“黃金搭檔”——聯誠科技與湖南省電力公司有著密切聯系,實際上,聯誠科技用于入股的8100萬元,正是來自于湖南電力職工的集資款,而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李滌敏曾任華銀電力(4.97,0.00,0.00%)董事,它的加盟為迫切需要電力部門支持的經閣送上了“定心丸”,此前的2003年,正是由于缺電制約,致使原本有望7億元的產值的經閣,最終只實現了5.3億元;而中南大學科技發展中心則重點解決經閣的科研后備力量,此前,經閣與中南大學聯合申報的國家“863計劃”科研課題剛剛獲批,被國家科技部批準立項;而金牛創業的總經理楊揚正是上述湖南金證投資咨詢顧問有限公司董事長,因此前操作多家公司的上市被稱為資本運作高手,身兼多個政府部門的首席證券、財務顧問之職。
“組建經閣鋁業,實際上就是為了做大經閣盤子,上馬在隆平科技園的500畝新基地項目。”張國華接受采訪時總結說。
而這個“500畝新基地項目”,正是我們開頭看到的那片氣勢恢宏的建筑,這是一個年產6萬噸的高檔建筑鋁型材項目,經閣的計劃是,第一期投資7.5億元,2008年項目達產,年產值50億元,實現年利稅10億元。
豪賭
但事態的發展很快超乎張國華的意料,新廠區開工不久,國內便迎來中國房地產業的大躍進發展,各種建筑需要的原材料價格突然飛漲,為了保證工程,張國華不得不追加預算到9億元,隨后又增加到11億元。
張國華深信經閣品牌的價值,大投入必將是大回報。但此時,德隆系的余波卻突然擊中了張國華,“2003年,長沙一商業銀行已承諾給我們5年期的一筆3、4億元的項目貸款,但風云突變的銀根緊縮使得上述銀行最終只借貸1億多元。”為此,他不斷奔走于各個銀行尋求高息短期借款。隨著一期工程的竣工,張國華總算解決了預算資金問題,但也欠下了大批的債務。調查報告顯示,截至2007年5月30日,經閣貸款總額為3.1億多元,涉及上十家銀行和擔保機構,僅在湖南信用聯社系統貸款就高達8960萬元,且不乏月利率高達9%的高息貸款以及缺乏抵押合同的貸款。而知情人士透露,張國華還通過擔保公司高息借貸,僅其中一家就借款3000萬元,至今未歸還。
而此時,迫切需要用于啟動生產的2億元流動資金卻再難籌集,經閣資金鏈開始斷裂。經閣建成了30多條生產線,也擁有世界先進的鋁型材成套生產設備,但此時,卻不得不為沒有資金購買原材料焦頭爛額,包括新生產基地的魯班門窗項目在內的多條生產線,嚴重閑置,多處于半開工或停工狀態。盡管經閣此前一直宣稱自己的產品占據了湖南市場的“半壁江山”,但李滌敏直言,2007年,經閣占湖南鋁材市場的份額下跌到不超過10%。及至2008年,經閣很多員工已近半年沒有領到工資。
此時的張國華才突然驚醒,這個新廠區仿佛是個無底洞,不僅無情蠶食著經閣此前的積累,還透支了這家湖南最大鋁材企業的未來。
而背負沉重債務的張國華,再也無力指引經閣繼續前行,開始陷入為籌措資金整日勞累不堪,找資金與還貸款,耗掉了他工作的大部分時間。
“2004年是我事業的拐點,以前,我忙的是擴大品牌的影響。但之后,就是找資金!”張國華反思說,錯就錯在投資經閣鋁業那一步邁得太大,計劃投6億元,最后卻砸進去11億元,把老本都砸光了。
2006年,張國華做出了最后的一次掙扎,他與中銀國際亞洲有限公司簽訂關于私募及上市項目的意向性合作協議,以求通過資本市場的推動,吸引戰略投資者,最終帶領經閣實現上市。但2007年底,經閣凈資產僅為3億多元,而負債則達到6億多元,資產負債率逼近80%的財務報告,最終讓那個當初幾乎觸手可及的上市,也伴隨著此時經閣財務狀況的惡化、市場份額的丟失,漸行漸遠。
隨后到來的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不僅打碎了張國華與經閣上市的最后一絲希望,也讓經閣原本淪喪的鋁材業務雪上加霜——金融危機導致房地產大幅萎縮,而鋁材的銷售對象,正是房產客戶。
渺茫的生機
此時的經閣與張國華,如同幾近干涸的大河里的魚兒,因為缺少救命的水源,已經無力掙扎,只能靜靜地躺在龜裂的河床上,等待救命的溪流——便是用于啟動生產的資金。
最終,在政府力量的推動下,湖南有色集團出面了。
2009年初,雙方框架初定,湖南有色決定注入3億到4億元資金,占股50.98%,并由張國華出任總經理,帶領經閣鋁業全面進入生產。
但就在張國華與湖南有色準備簽訂轉讓協議之時,卻陡生意外——宋晉湘落馬,而張國華則有行賄嫌疑。對已經上市的湖南有色而言,選擇此時并購經閣必將受到資本市場的反彈。
宋晉湘原為湖南省農村信用社副主任,而經閣的財務報表顯示,其僅在湖南信用聯社系統貸款就高達8960萬元。
宋晉湘在被審訊時交代說,曾收受張國華近40萬元賄賂,張國華則解釋說,當初,宋晉湘裝修房子,他是送了一些“魯班牌”門窗,價格約30多萬元,并沒有行賄。
但最終的結果是,湖南有色并購經閣隨后擱淺。
此事對經閣打擊甚大。
“現在經閣基本沒有其它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重組。”即使已經時隔1年多后的8月20日,當記者問起經閣的現狀,經閣集團總經理申文痛苦的表情下,唯有不停地嘆息。“經閣的年產能有6萬噸,可現在,每月的產量只能維持200噸,根本沒有流動資金運作,現在經閣的市場份額也萎縮得很厲害。平均每個月都要虧上500多萬。”
不僅如此,如今的經閣,僅拖欠的銀行利息就已經超過1個億。
“經閣要開工,最起碼得有4個億,1個億用來償還銀行的利息,1個億用來支付基建的欠款,還有1個億用來支付拖欠的員工工資以及一些訴訟案件,剩下1個億作為經閣的啟動資金。”為此,張國華在與湖南有色的合作擱置后,又先后找到了包括湖南湘投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在內的20多家戰略投資者,起初,這些投資者都被經閣漂亮的廠房和一流的設備吸引,但在隨后經閣拿出財務報表后,這些人頓時沉默不言。
“風投再有錢,可他們還是要牟利的,一要沒風險,二又要回報,經閣現在這副爛攤子,他們都不敢接。”轉悠了一圈,無奈的經閣只好又把希望寄托在湖南有色身上,而此時的湖南有色,已經外嫁央企中國五礦集團公司。
隨后,中國五礦派出14人的調查組,駐扎經閣5天進行現場調研,但如今,來自中國五礦的最新消息是:“目前中國五礦正在進一步調研和認證。”
曾經風光無限,距離上市不過一步之遙的張國華,如今不得不淪為“魚肉”,等待被“刀俎”的命運。